抚剑独行游

欧美/金光/历史同人文段堆积
做人失败做鸽子成功的夜七
AO3: inordia 随缘居:inordia

【丕中心】南奔

是  @桑 老师的合志《不朽》的参本文,本宣请走这里!全员除我皆神仙系列!我就是全场偏题最严重的仔。当时选了《终制》,一直毫无头绪不知道怎么写,最后搞了个死亡公路旅行的主题。终制最有名是未有不亡之国,通读下来触动我最深却是一种矛盾感,务实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理想主义。全文除了玩梗没剩什么内核,希望喜欢。


丕中心无CP粮食向

某种意义上的笔友组友情





比起三十几岁突然被查出绝症,在住院部VIP病房偶遇自己的大学室友似乎更让孙权震惊,尤其是这个大学室友不是别人,而是曹魏集团现任董事长曹丕。


VIP病房都是单间,不像其他绝症患者还能有个同病房的伴,专业得冷清,冷清得乏味,倒也对得起那价格。孙权是在溜出门想找个地方抽烟时,撞见了在护士站和护士长聊天的曹丕。那人剪掉了大学时的文艺长发,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白病号服,干净而单薄,却有一种引人侧目的气质。要让孙权说,那是一种作死的气质,而他靠着这样的气质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曹丕,是因为忍受了这位室友四年,此生难忘。


这层楼住的都是病重到必须住院而不能在家休养的有钱人,其中年轻人相当少,孙权不是很想知道曹丕为何住进这里,不打招呼似乎又太过无礼,迟疑之间,大学朝夕相处四年的室友已经注意到了他。


曹丕几乎是喜出望外地向孙权张开双臂打招呼:“笔友,好久不见!”


是的,那年头网络还未完全杀死纸笔,他们最初是以笔友身份相识,阴差阳错成了大学室友后,也没把称呼改过来。


孙权敏捷地侧跨一步躲过曹丕的拥抱:“怎么病了?”


曹丕的确是病了,曾经清晨舞剑是全校一道风景的他,现在单是快步走过来抱孙权就喘了两下。病号自己倒全然不在意:“那个什么瘤啊癌啊……现在的人不都是得这些病吗。笔友你怎么也穿着住院服,是哪里不好?”


所以刚才那个喜出望外的笑容并不是因为多了一个病友,曹丕还算有点良心。


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开始抱怨起住院的种种不便,比如清淡难吃的病号饭和没完没了的检查项目,甚至没人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干嘛用的。曹丕感慨,住院简直让人活得不像人了。孙权感同身受,手指忍不住摸上裤兜里的烟,还没说话就换来曹丕默契的笑,他神神秘秘地说知道哪里可以躲过烟雾警报器抽烟,条件是孙权得把烟分给他一只。


于是他俩趁着没人注意,溜去了楼梯间最顶上的天台,原本应该紧锁的门只是虚掩着,越过长满湿腻青苔的石槛就是可以自由呼吸的风。曹丕说他之前看到医生也上这里来抽烟,孙权像上课睡觉的学生一样,突然担忧起他们会不会被医生发现,被押回病房严加看管。无论握有多少钱和权,在生死面前,谁都像孩子。


“管不了啦,我好久没抽烟了,司马懿让我连烟都碰不到,死之前总得让我抽一次吧,别人列个一百项的遗愿清单都有人帮着完成,烟算不上过分。”曹丕把烟灰抖在积了一滩水的地上,抽了两口又不再抽了,只是看着燃烧的一点红色慢慢侵蚀整条烟卷,一丝白烟向上飘去。


“你还剩多久?”孙权选择了更简单易懂的一个问题,不去追问曹丕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烟从曹丕手指间滑落,掉进发臭的积水里,不知是他没拿稳,还是故意。


“我这烟也很难搞到的。”孙权看他暴殄天物,忍不住抱怨道。


“我这机会也很难搞到的。”曹丕从病号服的裤兜里掏出来了一把车钥匙。


只剩一个月,曹丕想去扬州看长江。



曹魏集团不可能放任董事长拖着病体跑掉给整个公司带来麻烦,所以VIP病房层和楼下都有保镖。今天是甄夫人带着曹叡来看望曹丕的日子,他们已经离婚,但毕竟还有共同的孩子,所以还剩一点的情分,见面不至于无话可说,曹丕住院的这段时间也是麻烦甄夫人照顾抚养权在曹丕手中的曹叡。


早些时候,曹丕从甄夫人放在病房里的手袋里拿走了甄夫人的车钥匙,而甄夫人现在正在和曹丕的主治医师讨论他的病情,他的病起起伏伏没好过,情况尤其复杂,根据以往情况至少会需要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足够曹丕上到天台再从已经弃用的建筑外墙消防楼梯下至一楼外侧,开车逃跑。


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而且曹丕还遇到了孙权。


听完曹丕的计划,孙权看了一眼通向地面的消防楼梯,再看了一眼曹丕手上晃悠悠的车钥匙,果断挥手道别:“永别了,笔友。”


曹丕摇摇头:“都一起抽了烟,就是自己人了。笔友我看你也应该是时日不多,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去看长江吗?”


孙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别人遗愿都是去国外看大瀑布一类的豪情壮语,怎么到了曹丕这里如此小家子气:“我从小在长江边长大,看腻了。不过你为什么想去扬州,是有什么老相好在那边,要死之前最后见上一面?”


大学时代的文学社社长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就是想去扬州看长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与其等到死亡找上自己,不如缓步向死亡走去。


“笔友,你不想落叶归根吗?死在北京的高级医院里多难受,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地被关在病房里,最后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活得没个人样。从北京到扬州开车不过十一个小时,明天就能到。你要是现在跟我走,还能坐渡轮去镇江吃江南的菜,饮一杯陈酿,死得心满意足。”


他对着空旷的天台发表自己的遗言:“我不是要去看长江,我是要去看自由。”


曹丕口若悬河,循循善诱,孙权十动然拒。自由这种东西在三十好几的人耳中,只配一笑而过。


“我的手机里有一条编辑好的解释短信,我只需要在上面加上一句话,到时候就可以让曹魏集团认为是你帮助我逃跑,如果你不想人生仅剩的时间被浪费在被他们逼着帮忙追踪我上,不如和我一起走。”曹丕开始威胁恐吓,这是他一贯的手段,先软后硬。


孙权不会承认,让他答应曹丕的不是那条会恶心他最后一点生命的短信,而是江南的雨雾、烧麦和自由。


他竟也在谈论自由。



建筑外立面的消防楼梯被雨水浸泡得发出一股生锈的金属气味,这段楼梯早被弃用,踩上去也摇摇欲坠,孙权只好自我安慰,还好住院部楼并不高,希望这楼梯质量不会太差。他们小心翼翼地下了四层楼才到达地面,曹丕停下来休息了两分钟后熟练地带路避开保安朝停车场走去。他们两人的病号服在停车场里过于显眼,好在甄夫人的蓝色mini Cooper停在靠外的位置,上了车就暂时安全了。


曹丕自然地坐上驾驶位,孙权退而求其次拉开了右边的车门,让曹魏集团董事长给他开车有些太魔幻。正是甄夫人节俭成习惯,不配司机,用车也一直是普通的mini Cooper,才让两个要从医院逃跑的人有机可趁。


他俩调整了半天座椅才总算舒服了点,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辆小巧的mini Cooper里本身就很奇怪,但都是要死的人了,谁还会处处在乎这些琐事。曹丕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等手机里编辑好的短信发送出去后直接将手机抛出车窗外,踩下了油门。


他要去看长江了。他的父亲领导下的曹魏集团从无到有急速扩张,却止步于长江,江南被孙家咬得死死的,一寸也不让曹操有机会染指,曹操只能看着那条架着跨江大桥无数的深渊,长叹一口气。而现在,当年带领江东集团重创曹魏集团的人,正坐在曹丕的副驾驶上。曹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没带一兵一卒,只有两个重病垂危的人一道南奔,为的也不再是未成的霸业。


“你为了不被定位把手机扔了,找得到路吗?”


“嗯……笔友,你拿你的手机开个导航。”


一个普通的星期三下午的北京还不算太堵车,蓝色mini Cooper很快就驶上了京沪高速。开车的人兴致勃勃,像是压根没病一样,嚷嚷着此刻应该有摇滚歌曲,最好是崔健的《一无所有》。孙权帮他在副驾驶翻CD,只找到了甄姬的化妆包和一盘大悲咒,可惜不是摇滚版大悲咒,他们开的也不是普度众生的哈雷摩托。


在反反复复调了好几个收音机频道后,曹丕沮丧地关掉了路况播报,转而开始哼起《一无所有》。曹少爷弹得一手好筝,但唱歌着实不怎么样,音艰难地攀在调上,加上本身生病体虚气不足,翻来覆去也就低声唱着那两句“你何时跟我走”。


孙权不想唱歌,只能无聊地看着窗外铅云压城,前几天下过雨,也许晚些时候还要接着下,不是什么好天气,更不是适合两个将死之人从医院逃跑的天气。车窗把外面乌云翻滚与开着空调的车内隔绝开,甄夫人还在车里洒过甜调的香水,让孙权昏昏欲睡。只是曹丕的声音听着像追魂曲,忽远忽近,黑白无常来索命时大概也这么唱:你何时跟我走。


窗外炸了个闷雷。这次南奔,本就没有一个好的开头,更不似会有一个好的结尾。



从北京到扬州开车需要十一个小时,要是赶一赶,一天就能拉到。但两个病号出发得太晚,若是要强撑着一口气赶到,恐怕连长江的水汽都没摸着就死在路上了。孙权没搞懂曹丕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他精神不太好,又被病变带来的长期疼痛折磨,难以过久地集中注意力,于是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孙权就把曹丕替了下来。


万恶之源此刻正窝在放平的副驾驶位合眼休息,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安静下来吓人得很,面色蜡黄发丝毛糙,听不见呼吸声,乍一看像个死人,也的确快是个死人了。孙权一边开车一边想,要是现在下道再掉头回北京,把曹丕送回病床上,也许还能获得一面乐于助人锦旗。


问题是为什么他没有掉头?把这场荒唐的旅途掐死在摇篮里的想法如此诱人,孙权的理智找不到任何一个不这样做的理由,然而他仍然老老实实开着车向南而去,赴一场无意义的约。也许他只是好奇,长江到底有什么值得曹丕跋涉追寻。


天色暗下来时,他们过了黄河。曹丕本来睡得好好的,快上桥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面揉着睡得酸痛的脖颈一面支起身体向窗外看去,桥下波涛如怒,奔流不息。


“到黄河了?”曹丕刚睡醒,嘴唇泛着白皮,声音也干得沙哑,恨不得痛饮半瓢黄河。


不等孙权回答,他又敲着窗框,把前人字句念得抑扬顿挫:“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孙权道:“你要是那么喜欢黄河,要不就看个黄河,适可而止,回北京吧。”


黄河宽却也不宽,高速过桥不过几分钟,曾经金戈铁马的要地从没有这样窄过,引起无数血泪战火的理由在现代人看来都有些可笑。那么这场本就可笑的旅程,会不会被解读出复杂的含义呢。小小的mini Cooper飙到一百码,曹丕想起回答孙权时,黄河已经被甩在身后:“黄河已经过了,我要去看长江。”



过了黄河就是济南,济南有草包包子,奶汤蒲菜,孟家扒蹄,猪肘汤面,油旋,甜沫,把子肉,锅贴,扒鸡,盘丝饼……


“要两包泡面。”曹丕对着京沪高速上服务区休息站小卖部的老板说,隔着脏兮兮的玻璃指了指柜子里码得整齐的方便面。


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一包红烧牛肉面,用休息站厕所外水房的滚烫开水一泡,把叉子沿着泡面桶边上扎进去固定好盖子(这手艺可不简单,不少人会扎歪),再等个五分钟就是人间美味。至少对嗅了一口久违的泡面香气的曹丕来说,值得期待。


曹丕大学时极会吃,上到米其林餐厅下到路边小摊,但凡曹丕带孙权去吃的店没有不好吃的,四时瓜果不曾有断,有时也会在寝室就着小煮锅一展厨艺,或是简单把葡萄扔进冷藏室冻成冰再享受。这个人吃得精致,也有资本精致,他不在乎价格或环境,只在乎珍馐美馔。


孙权掀起泡面的盖子,兴致缺缺地用叉子把面搅拌散开来:“想不到你也有蹲在服务区吃泡面的一天,你当时让我一起走时许诺的可是饮佳酿、品美味。”


曹丕故作正经道:“话不能这么说,泡面可比什么低油低盐健康轻食好吃多了。我们公司真是要疯,那些个精英高层天天点的外卖都是健身餐,下班就去健身房,早睡早起喝咖啡,保温杯里泡枸杞。可我跟着过活,不照样没活多长。”


一切荒腔走板的举动都能用这个逻辑解读了:时日无多,悔不当初,现在不做,更待何时。


这就是为何他们心安理得吃着十块钱一包的泡面,曹丕还抱怨休息站的泡面价格虚高。


孙权一针见血地指出:“真要放纵自己,为什么不去济南城里吃,要在这高速路边上吃泡面。”


曹丕严肃解释道,他们用了甄夫人的车,急于找到逃跑的董事长的大魏集团肯定已经发现了,也能查到他们从北京上了高速。但只要他们不下道,茫茫中国何其之大,大魏集团连他们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清楚,自然难以确定两个逃兵的具体位置,毕竟公司那边可以动用的资源是有限的。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也不能住酒店。”曹丕为他们的南奔第一夜宣判了腰酸背痛休息不好的结局。



事实上两位病患睡得还可以,至少没有两个人缩在小巧的mini Cooper里将就一夜,因为就在他们在服务区小超市外吃泡面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拼桌的背包客。


哪有吃泡面还要拼桌的?但话又说回来,哪有两大房地产公司老总穿着病号服坐在高速路服务器油腻腻的桌子旁吃泡面的?


背包客自称孟达,湖北人,曾经是季汉集团的高管,长期负责湖北西北部的项目,但是今年年初因为受够了房地产行业的压力辞职了,目前正在搭车环游中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搭车客好啊!”曹丕乐呵呵地拍了拍孟达的背,不知为何,他似乎来了精神,对孟达格外友善。


孟达问他们是要去哪里,曹丕便说他们是从北京无可救药的华灯盛景里逃跑的受害者,要一路南下去长江赏无边月色以洗濯灵魂。自接手曹魏集团以来压抑太久的文青之心,一旦解放便如惊涛骇浪,曹丕从江南月色说到塞北荒漠,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好似他见过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景色人情,面前是浩瀚的名山大川,而非积了几年灰和油的脏桌子。


孙权从来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人,只是看着曹丕侃侃而谈的模样,恍惚间想起大学时在寝室一人一块西瓜的夏夜,那时没有空调,却并不觉得热得难受,他们谈理想,谈未来,谈想要去的地方,暑假也好,三十年后也好,他们连三十年都没有等到。


对这些文字里的风光,背包客钦佩之下,回应更高一筹,他说:我都去过。


因公司事务而身不由己的苦命人眼神一亮,若不是现下没有美酒一坛、桃花十里,他简直恨不得当场就跟孟达拜把子成兄弟。曹丕细细地问孟达这半年来环游的经历,又冲着对方手机里的照片赞叹不已。两位在服务区一见如故的知己,聊到圆月高悬。


天色已暗,泡面汤早就凉了,连带着湿润的风也冷了下来。孙权在旁边听得百无聊赖,只能看手机刷知乎解闷,偶然间又听到曹丕旁敲侧击地问孟达,季汉集团待遇怎么样,为什么要离职,内部状况是否不稳定。孙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有的人打着要去看自由的旗号,却在这里挖竞争公司的信息,在生命最后时间里终究还是自愿陷于囹圄。



等到孙权打第三个哈欠时,曹丕才一拍脑袋:“想不到都这么晚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孟达笑道:“是我打扰你们那么久,看你朋友大概早就想赶紧去济南城里休息了。”


进城是不可能进城的,曹丕又把他天衣无缝地“如何躲过追踪直奔扬州”计划解释了一遍,隐去了关于他们二人真实身份的部分,只是说不想让家人发现。


孟达狐疑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你们……该不会是通缉犯吧?”


曹丕乐不可支:“我们穿成这样,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还差不多。”


孙权此刻非常想点头表示赞同,得了绝症还要从北京开车去扬州看长江,的确是精神病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当他们莫名其妙躺在孟达的帐篷里,而孟达睡在他们的车里时,孙权给他们下了诊断书:缺心眼。


一个小时前,孟达了解了他们逃跑的真实原因后甚为动容,表示一定不能让重病之人的圆梦之旅过得如此艰辛,果断让出了自己的帐篷和睡袋。曹丕见状更是感动,如果他们雀占鸠巢用了孟达的帐篷,怎么能让好心人独自在椅子上休息,于是热情邀请孟达在自己车上委屈一晚。


孙权冷眼看他们俩自我感动,愈发觉得事情可疑,为什么一个独自旅行的背包客会带两人份的帐篷和睡袋,更何况山东又不是川藏,有什么值得背包旅行的。曹丕对孙权狭隘的想法嗤之以鼻,信誓旦旦说愿意相信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好友。


“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干脆你和他睡帐篷,让我睡车?”孙权没好气道。


“是我带笔友南奔,理应要对笔友负责。”曹丕说得冠冕堂皇。


孙权忍不住想,要是曹丕压根就不要拉着自己南奔,才是最大的负责。



入夜的高速路服务区是大货车的天下,出没于黑暗中的巨兽来来往往,带来恼人的噪音和难闻的气味。引擎的轰鸣来了又去,曹丕和孙权坐在孟达帮忙支起来的帐篷口,勉强想从尘嚣中找到一点诗情画意。


他们枯坐面对一条横着的路,高速路无灯,故而像一条黑色的河,车飞驰而过,又狂奔而来,大多数不曾停下。服务区是被遗忘的岛,他们是被洪流抛在后面的鸟,没力气游了就停了下来,看其他人奋勇向前。孙权不如曹丕天资文藻,想来想去只找到一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路到头了的行人。


眼前太悲,不如仰望星河。可就算是远离市区的高速路边上也难见满天繁星,只有最亮的几颗孤零零地与中天玉盘作陪,时不时还有薄云飘来遮住唯一的光影,于是水泥地上也跟着阴晴圆缺。曹丕认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叹口气说,不是北斗七星。


“早知道就不扔手机了,手机里还有观星app。”曹丕懊恼道。


“你手机现在还有这个?”孙权惊讶道,他记得观星app还是大学时曹丕寻宝一样找到的。


大学时曹丕失眠严重,别人失眠无非吃宵夜打游戏,曹丕失眠却要看星星,上宿舍楼天台熟练得如出入无人之境,也的确是无人之境。为了不辜负星空,曹丕在最古老的iPhone上找到了一款可以实时显示星图的观星软件,从此失眠更加严重。


大学毕业后,他们并没有怎么见过彼此,从立场到交情,都没必要再见。没想到曹丕的变化,远远不如孙权自己的变化大。


如果换做曹丕和孟达住一个帐篷,大概还能畅聊到深夜。孙权是个扫兴的旅伴,聊得支零破碎,草草收尾。至少这一夜,在停车场上可怜的帐篷里,在货车不停休的嘈杂里,他们睡得很好。


睡得很好的结果是,次日天蒙蒙亮时,两人面对空无一物的停车位目瞪口呆。


“车呢?”曹丕似乎还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肯定是孟达这个骗子偷走了。”孙权感觉这结局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下一秒,他就看见曹丕直挺挺向前摔去,不省人事。


“快打120!”



之后的事情一片混乱,其他人七嘴八舌对急救措施的讨论,时间凝滞得像固体,直到救护车鸣笛刺耳,那一瞬间似乎云雾散开撒下金光,一时刺目眩晕,孙权胸膛里那颗心骤然一震几乎忘了再次跳动,他似与这世界剥离开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曹丕昏倒在地而不知所措。


孙权有如此不希望曹丕死吗,或是他惧怕的是死亡这个事实本身,尤其当死亡直白地展现在他面前时,因为那也将是他的结局。他在混乱之中跟着上了曹丕的救护车,在医生问及与病人的关系时却连朋友二字都说得勉强。



等他再一次头脑清醒些时,他们已经在济南的医院急诊室里了。一屋子的消毒水味熏得孙权头晕脑胀,勾起了在北京医院里的不悦回忆。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曹丕,曹丕现在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上覆着氧气面罩,手背被扎进了针,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入管内,生命检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他连衣服都不用换,本就是该躺在医院里的人。人是救过来了,但情况不容乐观,都是垂死之鸟又何必费了最后一丝气力振翅欲飞离镶金带银的鸟笼呢。


“笔……友……”曹丕眼睑抽动了两下,并未睁开,哑着嗓子唤他名字,字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往外吐,“水……”


孙权拿起病床旁边的纸杯,掀开一点氧气罩,用棉签沾了水帮曹丕一点一点润湿嘴唇。曹丕好一些后总算睁开了眼,自己摸索着扯下了氧气罩,发颤的手接过了纸杯自己侧着头喝了几小口,又失了气力般躺回床上。


“你这样子,回北京吧。”孙权看他难受,好言相劝。


“回北京的路,或是去扬州的路,选个单程,我宁愿不走回头路。”曹丕有气无力地回答。


“闹成这样,大魏集团那边不可能没消息,你觉得去扬州的路还有可能吗。”


孙权话音刚落,便有护士在外面高声喊道:“三床曹丕,家属来了!”


难兄难弟二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孙权自觉地躲到了病床的帘子后面,就算曹丕发的短信里说孙权和自己一起跑了,能避免正面冲突和质问当然更好。



从门口冲进来大步走到曹丕床边的是曹真。


“子丹,怎么是你?”曹丕还有心情说笑,“司马懿和陈群居然没来亲自捉我回去?”


曹真身材高大壮实,一路来得着急早已赶出一身汗了,见曹丕此刻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未免心烦意乱,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向他解释:医院查到的紧急联系人是曹植,所以通知了曹植,曹植吓坏了,可他素来与公司事务没有交集,自然第一时间没想到去和公司里那些外人说,而是在家族群里求助。曹真刚好在济南出差便马上过来了,曹植也订了最快的高铁在往济南赶。


“哦,那就是说公司的人还不知道我在济南……”曹丕思索着垂下眼眸,大约是在想怎么样再次逃跑。


曹真与他自小熟识,怎么会猜不到他在打什么主意,忧虑道:“我还没来得及联系公司那边,但曹休他们现在也该跟公司的人说了。何必呢,子桓,你要是在半路有个什么闪失,我……未来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曹伯父啊。”


曹丕见招拆招:“不用担心,我会先你一步去见父亲,给他解释清楚。”


所有与曹丕交好的人,大多都曾有过一种无力感。锦衣玉食的曹少爷从来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也许会隐忍不发,会曲线救国,结局却一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曹丕执意要做一件无伤大雅的傻事,朋友们往往付之一笑随他去了,当曹丕执意要做一件后果严重的傻事……这正是曹真现在所体会到的无力感。


曹真努力端出作为族兄的架子:“你知道我不可能再放任你往南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不一定能撑到扬州,子桓,回北京好好养病吧,你的路还很长。”


这番话不是下属的谏言,而是朋友和亲人的恳求,曹丕便知道自己这次一定能继续往南了。还好找来的是曹真,不是其他公司里的人。对于司马懿和陈群来说,曹丕首先是大魏集团的董事长,他必须对公司负责;但对于曹真来说,曹丕首先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家财万贯比不上平安健康,苟延残喘比不上死而无憾。


“子丹,我想去看长江。”他想起小时候的长江。


做孩子时他们住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和房顶一样高,兄弟几个爬上去乘凉,看到城南边的小溪,那时他以为那就是长江,小溪另一面就是父亲提过的江南。城南边,对他们来说是多远的地方,是所有可望不可即的代名词。那时死亡不也是一个远在天边的概念,无论长江还是死亡,他都要尝一尝的。


曹丕停下来缓了缓,才继续道,“等公司的人来了济南,告诉他们去扬州找我吧。”


“子桓,你……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了。”倘若曹真问了为什么,曹丕也只会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过去,他有时坦率得让人生疑,有时又缄默得如文学里说的深渊。曹真深知曹丕绝不会放弃这个想法,就算把他捉回北京,他估计也会天天念叨长江,在还能动弹的日子里伺机寻找下一个逃跑的机会。况且,他没法拒绝曹丕最后的要求,曹丕的朋友们几乎都不知道如何向他说不。


曹真离开时,留下了他的车钥匙和停在医院停车场里的SUV。对此,孙权非常高兴,至少终于不是坐得嫌挤的mini Cooper了,曹丕也十分欢喜,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后排坐上一路睡到了扬州。


十一


经过早上的耽搁,纵使SUV开得风驰电掣,到达扬州时也已是傍晚。一路愁云满布的天总算留了一丝微弱霞光,在天地交接处若隐若现,恍惚间像是宣告这场南奔的胜利,胜利止步于长江。


曹丕和孙权在渡轮码头附近随意找了家常菜,淮扬菜崇尚本味本色,清新平和,扬州点心尤为出名。一笼包子,一笼烧麦,两盏薄酒,再加正宗的扬州炒饭,虽是简单,却也满足了曹丕千里迢迢而来的满腹馋虫。明明他才是那个从阎王手里借回三刻的人,却比孙权更肆意潇洒。


傍晚的长江畔漫着水汽,白雾横江,水光接天,滚滚东来而万顷茫然。平日相隔不过二里江面的两城此刻仿佛云海上独立的仙山,站在扬州一侧,竟看不清对岸镇江景色,渡轮缓缓驶入雾中,从此不见踪影,江海寄余生。


酒足饭饱的两人站在江边步道上,本是想一观粼粼江景,没想到只有无边雾色。孙权遥遥指了指对岸:“平时天气好,能从这里把镇江看个清清楚楚,这个季节也不常起大雾,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曹丕勾起嘴角:“听说古时京口广陵间江面有四十里宽,也就是二十公里,今日大雾,倒是有幸一窥当年江水汤汤之景了。”


也好啊,面对穿越千年而来的四十里江面,曹丕才能念出,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若无洪涛浪涌、天堑在前,这诗也失了一半魂。江尚且会因为岁月而改变,何况人事,正如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但他偏要念出,一苇可以航。


“你来扬州,就是为了看一眼长江?”孙权双手浅浅插在休闲西服裤兜里,百无聊赖地张望,这样的景色他从小看到大,看了太多年,虽不曾乏味,却不懂为何会有人把长江当做生前最后的愿望。


“是的,因为我很怕死。”曹丕半闭着眼睛感受江风带到脸上的水味,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也轻了,“我不信神佛,没有信仰,是在社会主义大旗下长起来的无神论好青年。我妈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佛珠,她不觉得死亡有何可惧。连父亲到了最后也不再抗拒我们去庙里给他祈福,人要死了,总是希望有个信仰来让死亡不算那么难以接受。可我信不了,也来不及了。”


曹丕曾经看着父亲的尸体推进火化机,亲手铲出一盒骨灰捧回灵堂。沾到手上的骨灰不是父亲,所以当他冷眼看着灵堂内亲人们下属们号哭着对那盒子拜下去时,甚至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们为何把一盒子的灰当成曹操来尊敬。曹操的葬礼上,曹丕一滴泪都没落,他听到有人私下议论曹少爷怎么会如此冷血无情,也有人赞叹他拎得清大局迅速稳住曹魏集团形势。


他只是太了解死亡,所以他很怕死。


孙权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怕死和长江有什么关系?”


曹丕组织了一下语言:“也许只有如此,方才懂得什么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勉强自我安慰相比之下死亡不算什么。或者只是在死之前找一个目的,否则死得太无聊。”


曹丕怕死,却不畏惧死亡,否则他该乖乖呆在北京努力用现代科技让自己多活一天算一天,而不是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志千里南奔。他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从而平视死亡,甚至超越死亡。他从北京来,到长江去,把文字和梦想付之于江水,永远在这个世界上循环下去。他要做他自己,从此死亡不能抹去他。


孙权从来不能完全明白这位大学同学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将死之人,挣扎之后发出邀请:“你要不要坐渡轮过江看看?”


曹丕心满意足地摇摇头:“不用了,孙总,咱们去大魏集团扬州分公司看一眼吧。”


十二


暮色降临已有些时候,大魏集团扬州分公司灯火通明。换做平时,员工们早就心不在焉地下班回家了,但今天中午他们接到了总部的电话说曹总会来视察,再之后陈群就带着总部的人来势汹汹抵达公司,留了几个人准备视察事宜后又不知去哪里了。整个扬州分公司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也不敢提前离开。


扬州分公司负责人臧霸等得烦了,敲着笔跟自己秘书抱怨:“曹总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还没来。最近没什么事,不知道来视察什么。我们从老曹总最早创业就跟着了,当年情景再严重,也没哪次这么折腾我们,今日肯定视察不了了,要不早些散了吧,明天还得上班。”


扬州分公司不少是跟着曹操一路过来的老员工,比不得年轻人能加班熬夜,此刻都小声附和起来。


正当人心涣散时,公司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所有格子间顿时都安静下来,只见一道穿着病号服的人影走了进来,背后还跟了一个不算陌生的男子。


“大家不要那么拘束嘛,我就是来看一看。这位大家都熟悉,咱们的好对手,我的好同学,孙总,孙总今天跟我吃了个饭,就顺路来转转。”曹丕笑得不像个早上才躺在急诊室又坐了七个小时车的人,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带着一丝青年的朝气、一寸中年的圆滑、一分上位者的威严、一点平辈的真诚。


臧霸为首的扬州分公司众人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老曹总刚死时,扬州分公司的确想过自立门户,后来也对小曹总不是很服气,刚才那番话还被曹丕本人听了个一字不漏。本来总公司那边虽然封锁了消息,曹丕病重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扬州,说是视察,他们还以为是来托孤。没想到曹丕活蹦乱跳跑到了扬州,还带来了孙权,不知是来做什么,臧霸等人心里皆是发慌。


曹丕带着孙权在公司里溜达了一圈,介绍了几个其实孙权早就打过交道的人,又说了一番“良性竞争”“公事不影响私交”的鬼话,连曹丕自己都不信。他敲打扬州分公司的和敲打孙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似乎又有些可悲。南奔的目的地不重要,他选了扬州,除了长江,还为了这桩事情,自由只是借口。他宣布要做他自己,而他除了是一个文青,一个吃货,一个半死之人,还是大魏集团的董事长。


南奔在抵达长江时就结束了,剩下是备忘录上必须完成的琐事。


“曹总!”扬州分公司的门今天非常多灾多难,再一次被人暴力拉开差点撞上墙,陈群带人快步走了进来,大概是刚刚接到分公司的信息说曹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立马带着在外找曹丕的人赶了回来。陈群的脚步在看到曹丕身侧的孙权时顿了一下,但很快保持了职业素质向孙权问好。


“长文,孙总是我老朋友,今天就是好久不见聚一聚。孙总,这是我们人力资源总监陈群,来接我回北京的。”介绍完两人,曹丕环顾四周对着战战兢兢的分公司众人说,“今天路上出了点事,大家等了我那么久,实在抱歉,都赶紧回家吧。”


分公司众人如释重负,却也不敢在老板走之前离开,只盼曹丕这尊大神赶紧出了那扇门。


曹丕拍了拍孙权的肩:“麻烦你这么久,一会儿我安排车送你回镇江吧。”孙权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塑料情:“不麻烦,老同学,以后常联系。”曹丕一愣,继而与老同学握了握手:“常联系。长文,走吧。”


去机场的路上,陈群认真地报告了公司在他离开这两天的事情,并把需要董事长定夺的提案交给他过目,曹丕笑称这工作还真是不死不休,在陈群无声的谴责眼神里只能老老实实把资历看完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体内的疼痛无时不刻提醒着他,很快他就可以永远休息了。在回北京的私人飞机上,曹丕又处理了好几件说急不急的事情,陈群知道劝他从来不会有结果,也没有勉强他睡一会儿。


直到曹丕扶着栏杆艰难地走下飞机,在北京干燥的夜里,在机场巨大的阴影里,在发动机带起的狂风中,他看到司马懿站在不远处,微长发丝浮动,微微向他鞠躬,身后是预备好的救护车。北京,最终他还是会死在北京,而不是长江边。长江对岸是一个理想,他只会远远看上一眼,再回到北京的现实里,理想是用来追求而非归去的所在。到这里,他可以安心了。


二十多级台阶,曹丕下得很艰难,最后的路总是很难走的,他却想好好用双脚丈量。司马懿放心不下,想上来扶他,曹丕抬眼就撞进他难得紧张的神情里。


“仲达,你来了。”曹丕用尽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失去知觉晕倒在众人的惊呼中。


十三


曹丕的葬礼来了很多大魏集团没想到会来的人,比如江东集团的孙权。好歹大学同学一场,昔日曹丕千里南奔,今日孙权赴北京赶一场吊唁也无不妥。他一身黑西装站在曹魏集团员工和曹氏家人中有些尴尬,不禁怀疑司马懿为何邀请他来参加葬礼。


“孙总。”司马懿显然自曹丕去世就忙内忙外牺牲了休息时间,疲倦之下不减从容,“虽然曹总生前说是您鼓动他南奔,但我们都知道想必是他强拉着您从北京一路到了扬州。这桩心愿了结,他走时没有太多痛苦。这一路仍是感谢您对他的照顾。”


孙权背后一寒,一头雾水地皱眉道:“从北京一路到扬州?我在扬州才见到曹丕,他那天中午跟我发消息约我扬州渡轮码头聚一聚,我本来也没空,但听说他病重,剩的时间不多,所以才专门推掉了晚上的饭局从南京去了镇江,又坐渡轮去见他。”


孙权的话宛如惊雷在司马懿耳侧炸开。知道曹丕南奔一事全过程的人不多,司马懿了解的只有曹丕回到北京后在昏迷间隙清醒时讲的故事,他本还想借此机会问问孙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如果您在扬州才见到曹总,那是谁陪他一路南奔……”司马懿越说脸色越凝重,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曹丕幻想出了一个孙权和他一路南奔?那偷走了他们的车的孟达呢,是否也是假的?事发之后司马懿联系过诸葛亮,诸葛亮说孟达早就重新回到了季汉集团工作,当时司马懿以为曹丕遇到的也许是盗用他人身份的人。现在想来,孟达如果也是曹丕的幻想,那他独自一人在高速路服务区发病后被救护车接走,自然没人去管甄夫人的车。甄夫人的包里不见了的除了车钥匙还有一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她本以为是自己粗心落在车上,现在看来也是被曹丕一同拿走了。而曹真在医院里没有遇到孙权,医护人员甚至没有向他提到曹丕身边还有另外一个朋友陪着,否则又何必找上紧急联系人曹植。


这一切突然说得通了,又突然更加荒诞不经。


竟然都是曹丕的一场梦?去看长江,去就是了,为何他要创造出这一场浩荡精彩南奔大戏?


一念之间,司马懿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内嗡嗡作响,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他礼貌地向孙权又寒暄了两句,解释说曹丕生前受癌症折磨也许产生了精神创伤,所以才会如此。告别孙权,司马懿悄悄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整理思绪。


医生说过癌症带来的绝望也许会让病人过度应激,但是这场大梦到底该作何解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已经完全无可考证。为什么是孙权,为什么要有孟达,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一个重病之人,又是怎样独自开了十一个小时的高速,只为了去看一眼长江,再解决一些公司的问题。


司马懿越发觉得,他越是熟悉曹丕,越是读不懂曹丕。


灵堂里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构成一出无意义的音乐,和司马懿的耳鸣混为一体。白布上写着漆黑的“沉痛悼念”四个大字,下面的遗像是一张曹丕出席年终晚宴的照片,意气风发,器宇轩昂,和躺在病床上他的很不相似。客人们挨个上前鞠躬,司马懿开始怀疑他们在此悼念的真是曹丕吗?在他们都以为他们认识曹丕的时候,一场南奔迎面击碎了所有的假定,从这个意义上,他的确奔向了自由。


曹丕的葬礼很简单,为了尊重他的决定,没有烟火缭绕的香烛和撕心裂肺的哭灵,没有千篇一律的悼词和奢华铺张的宴席,只有一块碑,一捧土,一盒骨灰,在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公墓里,旁边躺的人绝不会想到这里埋葬的是曹魏集团董事长。


墓里的人在走之前给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给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疯狂又务实的梦,把所有低吟不得的诗藏进梦里,从此大梦方醒。


END.


海外党祝我爸妈激情欣赏这个本,我只能等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摸到它了呜呜呜


我发现有点奇怪…为啥我刷笔友组tag刷不到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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