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剑独行游

欧美/金光/历史同人文段堆积
做人失败做鸽子成功的夜七
AO3: inordia 随缘居:inordia

【丕司马】上留田行

上留田行



阴郁初冬,有人一身丧服骑马入邺城。自今年来这便不是稀罕事,瘟疫一视同仁地带走生命,无论是衣衫褴褛的贫贱农人还是钟鸣鼎食的达官显贵,死亡在广袤大地上肆虐。是以,穿丧服已换不来多余的目光,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大魏新立的太子勒马在路边等着这个人。


曹丕本不该来的,没有太子去城门迎接自己的中庶子的道理。可他无法不来,他无法让司马懿在回家奔丧之后一个人如一片晚秋落叶般被冷风吹进邺城。而此刻他看见骑在马上的司马懿,身形瘦削,背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没有旅途的劳累或是丧亲的悲痛,只有无物的漠然。司马懿在人群中本该是显眼的,他的个子很高,偏偏是此时的一袭白色麻衣令他和进进出出的人群融为一体。那白衣刺得曹丕眼睛发痛,像是在阳光下看了太久的雪,竟让他想要流泪。


烈烈大风吹散了声音,司马懿抬头看见了曹丕。


风沿着长街而来,裹挟着长明沟的水汽,像是这一年的泪水。


司马懿只是微微愣了一瞬,随即策马上去行礼,公事公办地说着不敢劳烦太子亲自迎接的话,谁也看不出来他刚刚失去了长兄。曹丕安静地听完他的话,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眼中只有司马懿脸上那些细微的痕迹,那些出卖了他的哀痛的痕迹,最后他说:


“仲达,你瘦了一些。”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他人的死亡,死亡永远不是一件可以轻车熟路驾驭的事。


料理完司马朗的丧事回到邺城后,司马懿在作为太子中庶子到太子府的第一天理所当然地留到了深夜。表面上看来,司马朗的去世在这座府邸中影响最大的人不是司马懿,而是曹丕,他欲言又止了一整天,总觉得自己作为更有面对死亡经历的那个人应当安慰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毕竟很少有人因此安慰过他。曹丕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慢慢地消化掉死亡的滋味,又本能地觉得不应当令同样的漫长过程发生在司马懿身上。葳蕤烛光下,他悄悄看向书案对面司马懿面容,看不出一丝不寻常,只有某种坚实平滑的面具。于是他也不言,静静等待着某个时机。


灯花乍爆,惊醒残夜,像是今晚当要终结的信号。司马懿收起案上书简,正欲告退,只听见曹丕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先生还记得吗,当初也是因为仓舒死了。”


这话简直没个道理。也?“也”在哪里?以一位兄弟的死亡作为相识的原因,并非一件值得谈论的事情。



那是建安十三年的邺城,司马懿刚被征辟为文学掾来到丞相府。初夏的暖风徘徊在苍郁枝叶间,最后以撞上雪白大幡结束。曹冲年幼夭折,于礼不该大办,但丞相府里没人不知道曹冲的死对曹操造成的打击,饶是司马懿初来乍到也能从肃穆气氛中略窥得一二。


丧事本和他一介文学掾没有什么关系,司马懿识趣地跟着老幕僚功曹们兢兢业业做事,绝不多说一句话。直到他偶然在一个挑灯到太晚的夜里路过了曹冲的灵堂,随着风飘来的竟是争吵的声音。这不是他该在意的事情,司马懿正打算快步走开,未想到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曹丕,一幅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细看下似面有泪痕,在模模糊糊的黑暗中也不禁令司马懿脚下顿了一瞬。自与曹丕接触以来,他倒还未见过这位二公子如此反常。不过,再一次,这并非司马懿该在意的事。他本想行礼之后迅速离开,不想曹丕像是逮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聊天,司马懿推脱不能,只得随着曹丕的步子走向了二公子的书房。


禁酒令新下,自然没有美酒消暑。似是夏夜月色醉人,曹丕不需要酒也打开了话匣子。


“令先生看见我失态模样,真是惭愧。”曹丕抬手轻拭未干的泪痕。


司马懿很希望曹丕的话就停在这里,可是事与愿违,那个时候的司马懿还不知道,曹丕的话一旦真起了头就很难停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多少次成为那个不幸或幸运的聆听者。


“我本是前去安慰父亲,父亲却对我说……”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曹操说了什么,至少司马懿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来到邺城并非他的意愿,曹操的话也并非他的圭臬。然而他真的不在意吗?倘若他不在意,早该硬扯一个理由,不惜得罪曹丕也跑得离这趟浑水远远的。


那厢曹丕还自顾自地说着:“父亲对我说,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他顿了顿,像是并不在乎司马懿的反应,苦笑了一声:“这便是父亲,这便是父亲心中的我们。”


烛火摇曳,阴影隐去了曹丕的面容,司马懿不知该从中读出什么,他只知道曹丕不该随便在丞相府里逮着人就倾诉衷肠,他们虽是公事上有所交集,却绝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心。


“难道我不能为了弟弟的去世真实地悲伤吗?”曹丕侧头看向窗外明月,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眼中似又有泪水涌动,“仓舒还那么小,小得总让我觉得把他的襁褓抱在怀里也不过是昨日的事情。我教他爬树,教他马术,教他下棋,他下棋学得最快,都能下赢我了。我将他看做弟弟,父亲却要我将他看做竞争者……”


话到这里已经绝不是司马懿该听到的话了。若是说他未斩钉截铁拒绝曹丕的相邀是抱有某种期待,那么现在期待已经化为冷冰冰的失望。若是他一定要搅进浑水里,这位二公子本是他理应的选择,却不曾想到他如此天真幼稚,对着不过点头之交的人也能如此掏心掏肺。言多必失,情切必伤,司马懿冷眼看着他真切地剖白内心,只觉得看到了一条断崖之路,若他再不勒马回头就得顺着这条断崖之路掉下万丈深渊了。


“公子一片至诚之心不假,传至他人耳中却未必然。”司马懿最终开口打断了曹丕真心实意的滔滔不绝,“讷言敏行,方是正道。”


“像先生这样吗?”曹丕转头对上了司马懿的目光。


那一瞬的四目相对令司马懿本能地警觉,那不是一双纨绔膏粱能拥有的锐利眼眸。然而那双眼睛里如剑的光芒只是一闪而过,令司马懿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错看了月光,是否曹丕的话只是无心之语。


司马懿缓缓回答:“吾认为,情乃私事,不易与外人知。”


曹丕勾起了一个笑容,像是先前的苦闷倾诉不曾存在,他的眼睛如明月灿灿生辉:


“若我是有意要让先生知晓呢?”


那一刻如有刀剑出鞘时的铮铮在脑中作响,司马懿明白了,他是在与棋逢对手的同类对话。


那时他以为曹丕不过是矫情自饰以试探他,直到越发与曹丕熟识,司马懿才逐渐摸清了他的做派。曹丕从不伪造情感,悲也好,喜也罢,阴沉的试探或是轻浮的调侃,都是他再真实不过的情感,他只是明智地选择何时向谁展露多少,以求取最大的收益。


这是司马懿喜欢的游戏,这是他愿意入局的博弈。



死亡像是主导了他们交织的命运,从相识,到相知。


只有在极少的人面前,曹丕允许自己不加任何控制地释放情感。事实上,他极少这样做,他总是习惯于掌控情感,加以节制,而非像曹植一样最终被情感掌控。然而在这个寒冷的初冬之夜,在司马懿的身侧,他允许自己的情感如泛滥的大河决堤而出。


他们对坐在案前,一如当初,不同的是曹丕执起司马懿放在案上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却冰凉,如夜色,如心绪。


“今年年初仲宣走了,后来是伟长,公干,德琏,还有孔璋……五官将府空了不少。现在你的兄长也去世了……”曹丕的手指轻轻蹭过司马懿的掌心,像是想要探寻一点温度,“就像下了一场大雪,什么也没有了。”


司马懿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反握住了曹丕的手。他知道曹丕不是真心如此消极,只是因为终于有人可以倾诉。原本曹丕可以倾诉的人已经变为黄土,只有声声驴鸣能抵达生人所不能抵达的彼岸。


曹丕有些困惑似的微微皱起眉:“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我本该欣喜若狂,可我只能抱着辛毗的脖子欣喜若狂。”


大喜和大悲可以共存吗?那一刻曹丕忽然觉得,无人可共欢之喜,不过如此。他费尽心力得到了太子之位,可是一路走来的友人都飘零殆尽,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是否值得的想法。然而他并不会纵容自己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他提醒自己还有人活着,值得他珍视的人还活着,司马懿还活着,他自己还活着。


“这死活实在是不太公平。”曹丕喃喃道。崔公死了,毛公死了,他身边的人似乎像某种诅咒一样倒下,他失去的比得到的多了太多,本该看到他成功的人都飘散在天地间,而活下来看到他成功的人又有几人会为他喜悦。


曹丕接着说:“有时我会觉得,仲宣他们比起子建更像我的兄弟。”


这次司马懿轻叹了口气:“你并非真心这样想。”


无论王粲他们与曹丕有多亲密,君臣关系便使得他们永远不可能是平起平坐的兄弟,就好比无论司马懿与曹丕有多亲密,他们永远只能是君臣,就算礼法之外的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更多。


曹丕摇了摇头:“兄弟间不应当像司马八达一样吗?互相扶持,互相依靠。”


司马懿感觉自己胸腔深处狠狠抽动了一下,自司马朗去世,人人莫不是在他面前三缄其口或是道声节哀,唯有曹丕如此自然地提起他们兄弟,就好像兄长不曾离去。这何尝不是他的希望,谁会认为司马家沉稳内敛的次子会有如此近乎天真的想法,但有时他的确在恍惚中感觉兄长仍在人世。父亲年迈,长兄已逝,他现在肩负起司马家的名誉和前景。责任并非司马懿所逃避的重担,正如权力并非曹丕所摒弃的枷锁,只是他们都会忍不住被不理智的荒谬诱惑着去想,倘若没有这结果,是否就能拥有已经失去的。


似是察觉到司马懿的心绪起伏,曹丕直起身来隔着书案搂住了司马懿的肩膀,以冬日厚重的衣袍遮掩了他的面容,司马懿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和衣料被阳光晒过后的温暖,他绝不会承认,他竟因此感到了安心。这不是曹丕在他心中该有的印象,一种危险的、会导致他走向毁灭的印象,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去本能地栖息在一处暖意之上。


紧闭的窗户与毛毡将寒意隔绝在外,曹丕的温度顺着他们相扣的双手传来,甚至能够摸到跳动的脉搏,像一种力量的源泉。司马懿合上双目,放纵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受到曹丕俯首轻轻吻过他的发顶。忽有狂风卷地起,撞得窗框吱呀作响,而他听见曹丕搂紧了自己说,至少还有人活着。


END.


整理年谱的时候发现建安二十二年的瘟疫实在带走了太多人

本来还想写点关于兄弟之情的讨论,但实在是卡文卡到什么也写不出来,摸了一个非常干瘪的鱼,研究生让我养胃,实在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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