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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中心】弓上 (大魏建国1801年贺)

6k贺文

大魏建国一千八百零一年快乐




五岁时,父亲将一把小弓交到了曹丕的手里。


那是一把普通的弓,没有华贵的装饰或超凡的工艺。若是懂行的人细看了去,会感慨这是一把好弓,柘木为干,牛角丰末,弓胶朱色而昔,弓筋小简而长。而五岁的曹丕只会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手中的弓。自打他记事起便看着父亲和长兄在后院习射,自从辗转到父亲军中后更是常常看着军中将士们在校场比试。每个还算宁静的午后,当长兄在校场上张弓搭箭,他便会坐在校场边的土堆上聚做好准备喝彩,他知道长兄每发必中,也知道等长兄从校场下来就会带他去吃饴糖。


五岁的他隐约知道有什么大事在发生,他们从一个地方行军到另一个地方,看了个脸熟的叔叔和哥哥消失不见,又有新的人来到。但他的小小世界里,他所确定的和在意的,是甜甜的饴糖和长兄温暖的手掌,是箭矢划破空气时振奋人心的声音。


而现在,父亲将一把弓交到了他的手里。


曹丕忍不住因此兴奋地想要跳起来,这意味着他也将成为一名勇士,他射出的箭将像长兄的箭一样刺破一切命中目标,从校场下来后他将能够给自己买一份饴糖。


曹操对曹丕眼里的期待很满意,他将自己的次子领到军帐后面临时搭起的一个靶前,像任何一个负责的父亲一样蹲下身,将孩子搂在自己的怀里。曹丕稚嫩的小手被父亲覆住,端好了弓,拉开了弦,蓄势待发的能量悬在指尖,那时曹丕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力量。


父亲在他的耳边教导他:“看着目标,看着你的箭要去的地方,只想着这个,别想其他。”


曹丕看着前方,靶子上醒目的红色。


“专注。”父亲在耳边提醒他射箭最关键的技巧。


曹丕瞪圆了眼睛想要专注,只想着箭要去的地方,弟弟的哭闹和母亲的唠叨再不能干扰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抹红色,还有父亲扎人的胡子和屏住的呼吸。


弦松,箭出,一羽中的。


五岁的曹丕爱上了射箭。


后院地方太小,人来人往,军帐和校场始终不适合孩童,最后曹操在太守府的偏僻院落里给曹丕找了个地方练习射箭。曹丕对练箭热情高涨。箭离弦中靶的刹那大约是一个孩子最能感受到对世界的控制的时刻,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不再是一个无力的旁观者,他可以做到一些事,谁能不痴迷于这样的感受呢。哪怕他才刚刚开始学习射箭,哪怕他的力气不够,准度也常常堪忧,曹丕也无论晴雨都早早起床准备好了去练习。父亲和长兄对他的态度十分欣慰,长兄甚至答应他若是能连续十箭都不脱靶就给他买樱桃酪吃。


可不知为何,许是今日运气尤其不佳,曹丕明明都已经数次连续九箭中靶,却偏偏在最后一箭脱靶。眼看日头越来越高,曹丕咬着腮帮子,心内越来越急,几日前和夏侯尚一起打鸟时夏侯尚说自己都已经能每发必中了,他怎么能输给夏侯尚这小子呢。越是这样想着,曹丕的准头更是飘忽不定,直到某一箭不知是练太久手太酸还是飘忽的柳絮太碍事,那箭竟是偏出靶子数尺,曹丕还来不及懊恼,只听见一声“嗳哟”。


原是那射偏太多的箭竟直直打到了一位路过的文士。幸得小孩练习的箭矢并无箭头,那人大约只是被飞来横祸吓了一跳。那人并非曹丕认识的面孔,他很年轻,个子挺拔,面容俊朗,一袭衣衫看上去是好料子,在阳光下如水波粼粼,正配那清澈澄净的人。那人此刻正捂着被射中的胸口,抬眸寻找罪魁祸首。


曹丕愣在原地又羞又怕,他哪遇到过这种事,六神无主之下怔怔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踢到身旁箭筒摔了个屁股墩。他疼在身上恼在心里,涨红了一张小脸,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还未等惊魂未定的仆从去把曹丕扶起来,那人已经快步走到了曹丕身边帮他拍去身上尘土,柔声问他还好吗。


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曹丕心内被他搞不清的情绪塞了个满满涨涨,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又想道歉,又不知对方如何称呼,于是埋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自己无事。


那人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叫荀彧,字文若,前来投奔你的父亲,不熟悉太守府才误入此处打扰了你练箭,不过看来你箭法不错,气力很够。”


曹丕因他的调侃而忸怩得不敢抬头,小声问:“那荀先生您还好吗……”


荀彧笑起来:“我没有事,公子呢,这个时候了还未去用膳吗?”


此话明面上是对曹丕而问,实则问向的是负责照料公子的仆从,仆从赶紧回答说是二公子练箭刻苦,不连中十箭则不休息。明明夸自己的话,却令曹丕更害羞地红了脸。


荀彧赞赏地看着他:“百发失一,不足为善射。”


曹丕期许地扬起脑袋:“荀先生也懂射箭吗?”


“略知皮毛罢了。”


听他如此说,曹丕情不自禁拉住了荀彧的袖子:“那先生能教教我吗?我总是射不中第十支箭!”


许是被孩童忿忿不平的稚嫩语气打动,荀彧走到曹丕身后蹲了下来,双手叠在曹丕的手上引导他拉开了弓。荀彧的手不似曹操粗糙宽大,甚至没有习武的痕迹,拉弓时却如磐石平稳,不动不移。还没吃上饭的曹丕被初夏的太阳晒得晕晕乎乎,一会儿想着这好似父亲教自己射箭时的样子,一会儿想着荀先生身上香喷喷的真好闻。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要百发而不失,需化百发皆为一发,一发即中。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地,百变不离其宗。”


弓开如满月,曹丕感觉到箭尾的羽翼蹭过脸庞,羽毛轻轻扎着他的皮肤。


“始终,如一。”


今后的每一次扬弓他都将以尾羽划过脸颊的距离来衡量每一发箭矢。


箭如虹过长空,每击必中。


他策马奔腾在暮春的原野上,弓如霹雳弦惊。


春风如酒,青草更醉人,繁花扰动,有兽惊乱而散,但他的箭更快。


弓弦铮铮,一发即中,他的箭一发即中,他冲着身侧的曹真骄傲扬起手中的弓,他的笑声和风一道直上苍穹。


那是建安十年的邺城,那时的他仍希望自己能做到和荀彧一样,始终,如一。


在大军即将南征的宴席上,曹丕向一旁的曹真提起三年前那场酣畅淋漓的游猎,换来堂兄意犹未尽的附和。如此纵情尽致的愉悦盛事,无论时过多久也会回味无穷。只是不知此次南征荆州是否也能有平定邺城后一样畅快的狩猎。


正当曹丕眉飞色舞追忆当年他的马上英姿,邻座的荀彧忽然侧过身来道:“听闻子桓善于左右开弓,此实难得。”


这话换做旁人说,曹丕自然心安理得地收下,可偏偏是当年被他无心之过一箭射中的荀令君,不禁使早已长大成人的曹丕再度红了脸。好在正是宴席觥筹交错之时,曹丕喝了一大口水方才收敛了心绪,复又爽朗道:“您是没看见我在原野上游猎的时候呢!”


荀彧安静地在一旁听他侃侃而谈打猎的趣事,像是真的看到了他纵横平原的模样,听至言罢他微笑起来:“是这样啊。”


曹丕谦逊地低下头:“仰赖令君当年教诲。”


一旁的军祭酒张京惊奇道:“令君还知骑射吗?”


曹丕真挚道:“令君对骑射的见解,丕至今受益匪浅。”


荀彧莞尔:“那公子不如再浅谈一番。”


于是曹丕谦让几句,然后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对骑射的粗浅见解,正当神采飞扬之际,他看见张京看着荀彧拍手称善,不知为何,荀彧赞许而和煦的目光令他似是回到当初习箭的那个晌午,晕晕乎乎而暖意绵绵,使他不由自主笑起来。


百变不离其宗,荀彧对射箭的阐述更是可推而广之的道理。游猎的箭和战场的箭,甚至是弓上的箭和手中的剑,本质皆可互通。所以曹丕醉心剑术,左右开弓也是脱胎自双手持剑。他喜欢在宴席上谈论射箭,也喜欢在酒酣耳热时干脆直接比划起来。


建安十四年的春天,谯县春水繁茂,他与邓展就在涡水边的葱郁树荫下就着甘蔗比试了一番。甘蔗是他亲自种的甘蔗,自然也和他更亲些,待他轻松取胜了邓展,正有清风吹落一树玉雪银花,香随风转,芬馥盈袖。


曹丕一手端着耳杯,一手提着甘蔗,在乘风而起的翩翩落花中信步向前。他本欲赋诗一首,又见满座欢欣中唯有丞相府新来的文学掾独坐一旁不曾开口,便移步走向了他。司马懿注意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不由微微仰首。


“先生觉得我的剑法可好?”许是酒气乱了心神,曹丕含笑问向司马懿。


司马懿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酒:“公子剑法精妙。”


曹丕索性在司马懿身边坐下:“还请先生指教。”


司马懿抬眸道:“君子善射,勇士执剑。公子想要做舞剑的项庄,还是射石的熊渠?”


这位文学掾平日总是不露锋芒,此刻却如拔剑出鞘时一闪而过的锐光。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直直看入人心最底处,像徘徊空中即将俯冲而下的猎鹰,已朝着锁定的目标张开了利爪。他要做被鹰俘获的猎物,还是驯鹰出击的猎人?曹丕本能地心跳加快,他已忘了飞花,忘了宴饮,忘了先前痛快的比剑。专注,此刻的他似在挽弓搭箭,而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目标。


司马懿试探他是否意在天下。


问出这样问题的人,本就意在天下。


哈,岂非是旗鼓相当。


他已经二十三岁,长兄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战死在宛城,而所有人仍将他当做一个需要教导的学徒或是需要保护的晚辈,告诉他应该去想什么,应该去做什么。司马懿却不一样,他将自己看做足以试探的对象,仅是这姿态就足以让曹丕跃跃欲试。他像一只初次独自捕猎的野兽,因闻到血的味道而越发期待也越发谨慎,小心翼翼地逆着风前进。


“剑伤人三尺之内,箭歼敌百步之外。”曹丕缓缓道,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淬过火的寒铁,冰凉而危险,惊醒听者,也惊醒了他自己。


要做勇士还是君王?


他想起崔琰也曾这样劝诫自己。烧掉你的猎服!丢弃你的戎装!那位正直的长者严肃地对他说,君子之箭不在弦上,而在心内。你要专注,非是眼前的猎物,而是高远的理想,那才是你该专注的箭靶。


于是他放弃了猎服,收起了戎装,学着去掌控心中之箭。可越是如此,他越不得不拷问自己,没有弦上的箭,如何能够射出心内的箭?


三年过去,他凝视着司马懿的眼睛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为何不可两者兼得?”


在这乱世,若不兼具剑士之勇猛和弓手之远见,便是寸步难行。勇猛的成全他人的嫁衣,远见的沦为天真的笑话。曹丕拒绝如此,他要兼得,他要真正的天下。他做得到吗?论文才他略逊曹植,论武艺他不及曹彰,他有旁人所不能比拟的远见和手段,然而父亲能看到吗,世人能记住吗?他已在心中练习过无数次射箭,每一次拉弓,每一次瞄准,每一个动作和力道都已经刻入身体里,何时他才能真正射出意在天下的那一箭?


“子桓,你还没选好弓吗?”


夏侯尚的话猛地将曹丕从沉沉思绪中惊醒。夏侯尚身上已穿好了猎装,正调整着右手玉韘的位置。今日是自东征返回后的校猎,他们一干曹氏和夏侯氏的子弟都要参加。


今日会是他射出蓄力已久的那一箭的时机吗?曹丕的手指抚过弓架上陈列的弓,最终挑选了一把取下,用手轻拉弓弦,最终满意地握在了手中。


这倒换来了夏侯尚的惊讶:“这可是把硬弓。”


曹丕挑眉一笑:“怎么?伯仁觉得我连弓都拉不开了吗?”


夏侯尚噗嗤一笑,他从小见惯了曹丕一手借题发挥的好本事,也不和他争辩,拍了拍他的肩就自行出门去乘马了。曹丕直到夏侯尚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才垂首看着手中的硬弓,喃喃道:


“射非常之事,自需非常之弓。”


校猎定在邺西,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秋风吹散丝缕残云,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满大地。这般难得好天气,站在高处能一览无余辽阔平原,直至平原尽头拔地而起的巍峨太行山。本是狩猎的绝佳时期,却因建安二十年初以来的瘟疫蒙上了几多阴郁色彩,多少应在此处一同驰骋山林的人都已化作脚下黄土,这次生死好大的校猎又好似一次对于逝者的回答。


校猎的队伍从邺西的高地铺陈至平原,旌旗拂天,矛戈交错,队列静伫原地,峙如丛林,等待着高地上魏王的号令。忽有号角低沉怒吼,连空气都随之震动,久久回荡在辽阔天地间。骤然,部曲也终于动了,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骏马如雷霆奔腾而来,马蹄踏过大地,引起轰轰雷鸣,荡涤山岳,震慑八方。


曹丕在队伍中央,策马自坡上俯冲而下,疾风掠过耳畔,恍惚间他似回到建安十年的邺城,那时的自己也是肆意纵马于原野上。然而这样的错觉并没停留太久,时光荏苒,与他同狩的人已换了模样。曹丕本能地向身侧看去,惊讶发现丁仪也在校猎队伍中。丁仪眼有疾病,谈不上擅长骑射,想到此处曹丕暗哼了一声,想来丁仪能来校猎,一是靠父亲器重,二是靠曹植美言,丁仪本人更是不会错过如此出风头的机会,巴不得证明自己不必双眼无疫的人差。他出尽风头,可那些为他所害的人呢?


曹丕抿紧了唇,崔琰和毛玠两位长辈尸骨未寒,皆是丁仪所为。曹植党羽众多,就算他无意害人,也不知多少人已因他二人的争斗而丧了性命。可为了赢,有些所不齿的人不得不用,为了射出心中的箭,手中的剑不得不染血。他不是不想赢,只是他偶尔也会厌倦连弓马狩猎之时也为政治污淤。这场不知何时结束、不知谁为赢家的争斗,像一头巨兽吞噬着他的生命,使得每一次狩猎、每一次作诗都变为了某种消耗生命与血肉而造就的印迹,他是一个人的印迹,提醒着他那些手段应达成的理想。若到头来黑白颠倒,有罪的逍遥,无罪的消亡,那这所有的争斗有何意义?


无名的情绪摄住了他的心神,悲痛与愤怒同时在心内燃烧,在曹丕反应过来前,他已经直起身揽弓搭箭指向了丁仪的方向。


拉弦的手指被硬弓勒得生疼,但他的手臂毫不发抖,他全神贯注,他从不失手。他可以一箭射杀丁仪,血祭枉死君子。胯下良驹仍在向前飞驰,缰绳松松套在手腕,然而此刻曹丕的眼内只余箭矢所指的方向。


做射杀李敢的霍去病还是做卧薪尝胆的勾践?


箭和剑似乎交换了意义,箭是快意恩仇,剑是责任厚重。


要做勇士还是君王?


不过是一瞬的念头,漫长得使浑身的肌肉也开始发痛,骏马疾驰,景色消退,然而他不动如山,他已瞄准了目标,他绝不放手。


箭出似电光破空而过,堪堪擦过丁仪发髻,没入更远处的灌木里。只闻一声清亮哀鸣,引来所有人侧目,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鹿自灌木中奔出,最终带着脖颈上的金羽箭矢倒下。


有军士大声宣报战果:“五官将获白鹿一头!”


曹丕的心脏猛烈地撞击肋骨,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大脑,令他只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他以撇缰绳驱马走向自己的猎物,那是一只美丽的白鹿,睁大了眼睛望向天空,滚烫炙热的鲜血正从箭口缓缓溢出。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何其相似,曹丕怔怔地想,而魏将获其鹿。


耳边的欢呼和恭贺声似乎都消失了,一瞬间天地寂静,曹丕本能地看向高地上曹操仪仗所在之处,今日头彩是他所获的白鹿的消息应当已由传讯的军士告知曹操。他们明明相隔数里,曹操只是高地上一个模糊的影子,曹丕却仿佛清晰地看见了父亲的笑容,一位父亲骄傲的笑容,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父亲脸上看到过的笑容,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在父亲脸上看到的笑容。那微笑向他肯定了一些事情,向他抚平了一些苦楚。


他的手臂隐隐作痛,但他从未感觉如此生气蓬勃,劲风吹散他的阴霾,送来奔腾的欲望,他再度策马向前,拉开了弓。


离弦之箭掠过原野与草地,飞跃星辰和日月,破开时空,砰地一声稳稳扎在大射礼的靶心上。


四周是臣民的喝彩与礼赞,而曹丕所执已是天子之箭,那箭所射出的方向将是大魏的疆土与未来。


他兴师南下,直抵长江,而滔滔大江阻拦了他的愿景。有那么一瞬,曹丕想要拉弓一试是否可以一箭射过长江,可那浩瀚水域安静而坚定地延伸开去,令他头一次感觉一种仓促而无能为力的终结。建安十年时,他觉得自己能与弓马奔向天地的尽头,而此刻他明白他不能,有太多事情只是单纯的不可能完成。他没有自取其辱地弯弓搭箭,只是静静注视了不停休的江河许久,最终回师洛阳。


自临江兴叹以来,曹丕再一次感觉生命力像是永不停歇的江水般一去不复返地从指尖流逝,而这次是如浓稠黑夜般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努力想要留住活着的感觉,于是他再次拿起弓,自洛阳出发跃过伊洛,一路向南至大石山,彻夜游猎,次日乃返。林间虎豹出没,他依然箭无虚发,可生命似乎只在得手的那一刻猛然跳动,继而又如烛火般轻易消散。


大臣们都劝谏他不要出猎,真心为社稷堪忧也好,只徒博得虚名也罢,曹丕冷眼看着一封又一封的上疏,没有人是真正为他着想,没有人为他这个人着想。他忿忿地将所有的劝谏拂落桌案,转身吩咐要再一次去洛阳南边的山麓狩猎。


游猎的队伍浩浩荡荡,这大约是最后能给大臣们的交代。曹丕自己冲在前面,也不管身后之人是否跟上,然而这次狩猎的运气并不好,等了许久都没活物出现,直到林深有鹿一闪而过。曹丕不假思索地一箭射去,母鹿应声而倒,又有小鹿受惊跳出,他飞快地再次取箭,却只与小鹿堪堪错过,那灵动的生物在一个呼吸间又消失在了林中。


他听见身后有人放下了本已拉开的弓。


曹丕回首,对上曹叡坦荡的盈盈双目。他的五脏六腑不由得一沉,太像了,曹叡太像他的母亲了,那双到最后虽有幽怨仍是平和如春水的眼眸。


曹丕移开目光,冷峻发问:“为何不射?”


曹叡攥紧了缰绳,却抿着唇没有回答。


曹丕冷哼了一声:“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驰骋原野,弓无虚发。”


侍从和禁军已渐渐赶到,曹丕却毫不顾曹叡颜面甩下重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父亲和君主的失望更冰冷沉重,曹丕对此再熟悉不过,可是情绪像是泛滥的伊洛两河,轻而易举冲垮了理智。


曹叡痛苦地合上眼睛,挣扎再三方才轻声道:“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他因自幼口吃,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继承自母亲的俊美面容此刻因伤恸而微微扭曲,怎能叫人不心生怜爱。然而曹丕只觉得厌倦,他想要驱马逃离,逃离曹叡每分每秒都提醒着他的那些错误和失败,逃离青年一代身上富裕到令他相形见绌的生命力。


箭在弓上时拉紧的弦蕴含摧山坼地之能,若箭已发,松弛之弦便再无力量。


他是已射出的箭,而曹叡的箭还在弓上蓄势待发。


风吹林涛来而复去,不余痕迹。


曹丕低叹:“好语动人心。”


从此他收起了弓。


END.


只有两个日期能逼我一定在ddl前写完,丕的忌日和大魏建国日xxx

不知不觉离去年都狂欢都过去一年了……这次写了一些我想看的丕和生命中对他有重要影响的人的互动,希望丕喜欢【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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